傍晚時分路過南渡江畔，順道去江邊看這架將朽的殘橋。

這是一架用木樁支起的簡易木橋，數百根也不知浸泡了多少年的木樁戰戰兢兢危立于南渡江滔滔激流中，整天吱吱呀呀地用蒼老不堪的脊梁擔當著定城、東山鎮兩地百姓往來交通的重要角色。行走于如百納補丁般以木板搭拼而成的橋面上，江風嗚嗚，木橋顫顫，看著腳底嘩嘩快速而過的江流，未免讓人目眩膽寒。盡管如此，木橋上每天的交通都極其繁忙，騎自行車、摩托車、電車及步行往來的百姓絡繹不絕，熙熙攘攘，甚至拖拉機、小轎車竟也能在它那貌似不堪一壓的橋身上轟然而過。

當大雨滂沱時，定城北門外一片汪洋，滔滔江水干脆把這木橋淹沒、沖垮。在木橋還沒重新搭架之前，兩地百姓只能靠一條銹跡斑斑的近于半廢棄渡輪交通往來。沒曾乘坐過那艘渡輪，沒法體會身處滔滔激流中的舟行險狀，但這木橋曾給過我一次思之戰栗的難忘經歷。

那年夏天，我孤身一人前往定城對面的新坡鎮文山村寫生。中午時分天色驟暗，半空中電閃雷鳴不斷，眼看暴雨將至。我急忙收拾好寫生畫具，披上雨衣匆匆騎摩托車直往定城狂奔。趕到江邊橋頭時，風聲嗚咽，驚雷咆哮，天色昏暗，這雨已成傾盆之勢。對面的定城在雨簾中若隱若現，天地間一片茫茫。其時橋頭處已有十余人縮在江邊簡易小棚里躲雨，皆神情不安地觀望眼前雨況。我稍做遲疑便加大油門，騎車沖上那座被暴雨、江風擠兌得搖擺不定的危橋。車行過程中，雨點啪啪啪地擊打在雨衣、頭盔上，眼前一片水花朦朧，耳邊風聲似吼！摩托車幾度搖晃，幾番驚險，最終僥幸順利到達彼岸。待騎車上堤，看到江岸路邊橫七豎八、滿地狼藉地亂陳著被狂風驟雨摧倒的綠化景觀樹時，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當時我身披雨衣騎車，更不懂游泳，若是江風把摩托車橫刮側翻進因暴雨帶來的滾滾急流中，被雨衣纏捆在摩托車上的“旱鴨子”將很難平安上岸了。冒雨騎車過橋，分明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兒！

南渡江溺水而亡的事故向來就有，古城的老人更口口相傳著這片水域每年總會有幾例溺水亡故的讖言，說是江中的亡靈作祟。溺水事故中不乏有從橋上跌入江水中溺亡者，如某年曾有輛小轎車從橋上側翻進江流中，當場溺死數人，有被小車擠進江中溺水而亡的某中年婦女、亦有騎摩托車從橋上跌入急流中溺亡的幾位小青年……

無數次往返于這架在江面上搖擺著的木橋，它除了給我驚悚之外，也曾有過幾許驚艷：

秋冬之際，也曾癡坐在南渡江畔，靜對江邊簇簇迎風搖曳的雪白芒花：這些芒花獨自怒放于荒野之間，淡定地面對南國長期的烈日熾烤及歲末北襲而來的凄風冷雨。她恬靜、質樸、不矯情做作，生命力極其頑強，這種生存狀態常令我怦然心動。一陣江風嗚嗚吹起，簇簇雪白便隨風搖擺，頗有幾分孔雀開屏，白羽飄逸的美感。待夕陽的余輝染紅了這片江面，簇簇芒花更是折射出金玉質般的色澤，歡快地和著江風上下左右搖擺，傾情舞蹈！其色澤雖素，卻是自始至終張揚著金玉質般的晶瑩剔透，不假修飾、不艾不怨、怡然自得——這氣度遠勝花園里嬌滴滴的靠著人工修飾，朝開暮敗的各類花兒！

多年前，也曾與她一起在滔滔江流邊的橋頭處坐觀夕照。那時恰是芒花飄白的暮冬，一時江面如橙，人面似花，當是生平唯一念念在茲的美好！

又記得那些年的五月初五，兩艘龍舟在江面上并排而馳，吼聲如雷，鼓點震天。木橋上、江岸邊人頭攢動，那時候的人們可以暫時忘卻掉手頭工作的各類瑣碎，喪魂落魄般聚焦于江面上你追我趕的似火激情。

當華燈初上時，南渡江畔綿長的沙灘上歌聲回蕩，舞影翩翩，那是久違的另一種熱鬧。

因南渡江的景觀亦寫過一些頗有意思的句子，如：

“華燈初上，弦月斜掛待晚歸。不道天涯遠，天涯未必此間好！”

“南渡江畔倚危橋，看漫江紅橙藍紫。晚風輕拂，似有佳人語?！?/span>

“君去北域我向南，寥落霜天建江寒①。夜半孤燈拾行裹，晨醒披衣訴離觴。人生落寞少知己，天涯飄蓬憐影單。寄言輕騎遠行者，塵世如夢勿匆忙?！?/span>

“霜葉零落雨瀟瀟，建江橋橫漾輕寒。雙柢寺外孤城渺②，紅塵炎炎喧如潮?！?/span>

……

2016年12月，南渡江上新建的定海大橋終于通車，定安、?？趦砂吨苓吶嗣袢罕姸嗄陙淼慕煌y題得以解決，經定城至?？谑行阌^東山鎮，并與海榆中線相銜接，縮短交通里程約10公里，使之與澄邁縣金江、瑞溪、永發、美亭及?？谑袞|山、新坡、遵潭、十字路等鎮連成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對開發南渡江兩岸的土地資源，繁榮城鄉經濟，搞活商品流通也起著重要的促進作用。

穿行在寬敞雄偉的定海大橋上，南渡江于橋底蜿蜒而過，兩岸百姓不再受到往日的交通阻礙與生命安全的威脅，曾經的古城亦不斷發生著各種變化：江岸不遠處筑起高高的大壩，原先空曠寂靜的江邊高樓林立，一派車水馬龍的都市熱鬧，這座小城以快速的節奏不斷地擴張發展……

不知沿用了多少年的木橋終于壽終正寢，結束了它悲愴的交通使命。木橋行將不在，木橋身上曾經發生的種種不幸事件也將不復發生，那“吱吱呀呀”呻吟著的木橋終將成為后來人們不敢相信的存在，永遠湮滅于世人的視野中。

靜靜佇立于南渡江畔，眼前漠漠黃沙綿延，江風嗖嗖，夕紅似火，殘橋將朽……

記于2016年12月25日

2022年2月15日再整理于夢園

注：

①建江：南渡江定城河段古稱，本地俗稱北門溪。

②雙柢寺：雙柢寺，位于定城北門溪對岸?？谑协偵絽^東山鎮蒼原村。